年黏

||人间||
||野良神 同人||
||夜斗X 雪音||
||命随君 出品||


上卷 - 《人间重逢》


01.

    神明也会有信仰，是插在心中柔软土地中的木质路标，朴实却明了地指明道路，从而引导神之善恶，它一直带着神明去探知世界上的各色情感。

    此刻的雪音却自己都迷失在人流中，略微艰难地辨识着夜里各色的店铺招牌。奇怪，他明明记得这附近有一家手工巧克力店。如果按照今天的日期来说，人最多的那家应该就是……

    大街小巷都塞满了亲密的恋人们，他们彼此挽起的手如同一个个小路障一般让雪音着实被困在人群中，只能缓慢地从缝隙中挤走。情人节还在是冬天，人类们口中呼出的热气氤氲而上，盘旋出小小一层雾气。雪音小心地躲过那些小妖怪，终于在一个抬头间看到了那个手工巧克力店的招牌！

    可是当他行将走进时，最后一盒巧克力被一脸幸福的少女买走，他只能静静地站在店里，看着老板宽厚地笑着将店铺收拾好，连雪音的存在都没发现。

    “那个……”雪音一脸难办地跑到老板面前晃晃，但老板只是哼着歌继续收拾。雪音不死心地在老板面前各种跳，但奈何这老板实在太大条，最后雪音只能在老板拉上大门前弯腰跑出去，喃喃着：“真是好倒霉啊，早知道更早点出来就好了……”

    雪音站在店门前的十字路口驻足，高耸的大楼如同簇簇水泥森林。在如此美妙的情人之夜，他心情并不好。

    事实上他真的很需要一盒巧克力，一盒就够了。

    雪音蹲在店门口的红绿灯灯杆下撇嘴，几秒后又颓丧地将脑袋埋进双膝之间。这样一个十四岁躯体的少年蹲在人来人往的道路上却并没有人触碰到他，也没有人关注他，这几十年来都是这样的情况，渐渐地雪音已经把日子过得如同与世隔绝。

    他的耳朵能清晰地分辨出人生与灵魂之声的区别，所以在当他听见一阵急促的奔跑声时，他几乎是瞬间抬起头望向左边的方向。

    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少女披着粉蓝色的大衣在大街上奔跑着，喘气声很重，脚上的拖鞋还踢踏作响。她捂紧了大衣，在短暂驻足四处张望后往红绿灯这边跑来。

    几乎她与雪音同时相视。那个少女道：“你……蹲在这儿干什么？很危险的。”

    又是一个死了的人啊，雪音双手下压膝头站了起来，问道：“那你要去干什么？今天不适合出门。”

    红灯跳转到绿灯，少女朝雪音笑了笑，不语，迈开双腿便往前走。雪音双手插兜跟在少女身后，看见少女从紧捂着的怀里拿出一小盒巧克力。雪音略微惊讶道：“啊！是刚才那家手工巧克力店的巧克力！”

    少女回头朝雪音道：“是啊，我特意让妈妈帮我买的呢。”

    妈妈啊……雪音也不打算拆穿少女已死的事实，他现在只想找到另外一家巧克力店，在凌晨十二点以前拿着巧克力赶回去。

    雪音和少女分别向两头走，正当雪音在脑内搜索地图时，那少女竟然突然跟了上来。雪音停住脚步问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走？”

    少女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羞愧道：“刚才走错方向了，因为我很少上街……对不起，请问能告诉我小泉涌街在哪儿么？”

    “在前面的红绿灯右转，从两个大楼间的缝隙穿过去……算了，跟着我走吧，我也要去那边。”雪音用手比划着比划着便失去了兴趣，反正离夜斗所在的地方也挺近的，如果走这一路都没有巧克力卖的话，他就想想别的办法好了。于是他决定带着这个少女的灵魂走一截。

    少女连声道谢，将大衣往上拉了拉，遮住裸露出的脖子。跟着雪音走的途中，她好奇地看着周围的行人和情侣，而雪音只是面无表情。

    沉默了一小截路，少女开口道：“为什么周围的人……好像都没看见我们一样。”

    雪音咳了咳，故作淡然道：“因为我们都死了。”

    依然在往前走，雪音走出好长一截路后回望，才发现那个少女驻留在原地，表情中糅杂着苦涩和无奈，但脸上却仍带着笑容。雪音折返回去，问道：“其实你早就应该猜到吧，你从医院跑出来，不觉得身体很轻快么？”

    “觉得啊……我以为我的病好了，发生奇迹了。”女孩微笑着说，却忍不住红了眼眶。她用衣袖抹了抹眼泪，猛眨几下眼睛。

    雪音看见这女孩想要收住眼泪的动作，他虽然也感到很难过，但他已经习惯了。他道：“你可以去入轮回道转生，这样很快你就会拥有新的生命了。”

    女孩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我还从来没觉得我自己身体这么轻松过，再多这样待一会儿吧。”

    雪音没多啰嗦，深深地看了女孩一眼便继续往前走。他看着周围没有任何一家巧克力店铺，心里十分烦躁。终于走到繁华街市的尽头，他不由得跺了跺脚，道：“啊！！为什么情人节都买不到巧克力啊！！明年我要卖巧克力可以赚好大一笔啊——”

    然后雪音听到了身后的声音又传来，道：“咦，您在找巧克力啊？”

    是刚才那个女生。雪音以为她没有跟上来，结果一直在身后比较远的地方慢慢走吗。雪音抬头看见路标，小泉涌街。这也算是把迷途的灵魂带到正路上了吧？雪音自己心里半开玩笑地想。但他表面上还是很镇定地点了点头。

    女孩子小跑几步上前，将手里的巧克力放到了雪音手上。少女将双手背在身后，望着她正对面的小楼房，尤其是亮着灯的二楼。

    雪音道：“你难道不是要将这个巧克力送出去吗？”

    女孩摇摇头，道：“既然我已经死了，那么巧克力还是不要送给学长好了……这样我就可以从他的生命里慢慢淡化出去，不留下浓重的痕迹。”

    雪音很不解，任何人都不希望被在乎的人忘记，更何况是生死带来的恒久记忆。

    感受到雪音的疑惑，女孩看向雪音，表情十分温柔，想来一定是个脾气非常非常好的人。她道：“因为这样才不会影响学长正常的人生轨迹，他得知我死之后便只会把我当做一个很好的朋友……如果把巧克力送出去了，学长就会知道有个病弱的女孩子一直喜欢他，他就会留下更深刻的印象，应该会给他带来困扰呢，我是这样想的。”

    她边说边倒退着，想退到路灯投射的光影边界。雪音眯眼，他依稀看见一条彼岸之路从女孩脚下生发，蔓延向远际虚幻的灯火。

    女孩儿朝雪音喊道：“您要是有想送的人就拿去送吧！祝您情人节快乐！”

    女孩子很坦然地接受了死亡的现实，走上轮回道，留下路灯下的雪音呆呆地站着。他有点搞不懂这个少女的想法，既然喜欢就应该抓紧最后的机会说出来……毕竟这是最后的青春了啊！

    倘若这个女孩真的还活着，她便会跑到学长的楼下兴奋地敲开门，告诉她喜欢的人，她的病好了，她喜欢他。但女孩得知现实后的释然真的十分洒脱，让雪音不由得心生敬佩。

    “情人节……快乐。”雪音攥着巧克力，朝着已经消失的灵魂轻声道。

    他戴上了有毛沿边的帽子，也将巧克力捂进了大衣里。一路小跑回到某个地方。


    夜斗靠着大树，静静地守望着灵堂。他伸出手来握了握拳，感觉自己的力量都在流失。一歧日和真的是非常称职的信仰者，所以当她寿终正寝时，夜斗感觉自己之于这个世界的存在感又变得微渺起来。

    他和雪音陪着日和上完高中，上完大学，大家一起嬉笑，一起痛哭，一起去见过各式各样的神祗。但日和终究是人类，她在夜斗和雪音的守护下结婚生子，最后圆满的完成了精彩的一生。夜斗曾经提过是否要将她收做神器的事，但日和强调她不想以老太婆的姿态变成神器，况且夜斗的神器有雪音就足够了。

    因为日和，夜斗真的如同福神一般，尽心尽力地护得她一生的周全，斩断灾祸，斩断危难。日和死去后他和雪音牵着日和的手，亲自将她领上轮回道。

    夜斗对她道：“日和，我们决定免费再完成你最后一个愿望。”

    日和穿着素白的和服，背已经有些佝偻，她抬头望望彼岸路上稀稀落落的星星，道：“那就……我们来世再见吧。”

    雪音听了这话都不禁抹了抹眼泪，夜斗也忍住哽咽的强烈感受，挤出一个灿烂笑容道：“没问题，去吧！”

    之后夜斗和雪音便不再盘桓在日和一家的身边。夜斗秉承的原则是若是有缘，自会结缘，若是无缘，不去生缘。倘若日和一家人真的和夜斗有缘，他们总会在某个命定的时间，在命定的地点相遇。

    所以夜斗不再去管任何事了。他又是世间八百万神明中一浮草，虽然有不少信仰者，也有了正儿八经一小方神社，但他还是心里很难受。

    树叶婆娑作响，因为神力的原因，日和家院子里这棵树常年叶满。夜斗闭上眼深深吐息，朝已经坐在身边的雪音道：“刚才去哪儿了？”

    雪音看了看怀里的巧克力，踌躇一下，还是将巧克力塞进了夜斗的怀里。

    “喏，没有日和的第一个情人节。”雪音嘟起嘴喃喃道。

    夜斗睁开眼，看到包装精致的巧克力，不由得惊讶了一下。他道：“你去买巧克力了？哇哦，不愧是我的祝器——”虽说是夸赞的话，但夜斗的语气好像是并不能提起太大兴致，雪音表情也略有担忧。

    但当夜斗拆开巧克力，一张心形明信片跳进二人眼里时，气氛一下子就改变了。雪音眼疾手快地伸手过去欲夺明信片，他怎么没想到呢！！！里面应该是有那少女的告白的啊！！而夜斗也反应过来，迅速连同明信片一同盖入盒子，一伸手便将盒子举高。

    夜斗吹了声口哨，道：“爱心卡片~”

    雪音脸红，他跳起来站在粗大的树枝上，要将巧克力拿过来。夜斗的表情实在是太欠揍，雪音后悔，应该将巧克力自己留着吃了！本来平时要是有日和的话两人是一人一份的！

    夜斗也站起来和他玩起了身高差的嘲讽游戏，最后雪音飞起一脚将巧克力踹脱出夜斗之手，雪音去伸手接巧克力，却一失足摔下树去。

    雪音做好了痛感轰炸的心理准备，结果被拉过腰来摔在了肉垫上。夜斗接住巧克力也接住人，潇洒地，摔下来。

    真是蠢得无法直视。

    “好冷啊……”不知何时突然下起了雪来，雪晶凝结并洋洋洒洒，夜斗和雪音两人都抬头看着夜空里的落雪如同星辰坠落。雪音感叹完后两人沉默了一段时间，最后是夜斗开口。

    “从今以后，就只有我们两个了呢。”

    夜斗澄澈碧蓝的眼睛闪着水光，如同凝雪融化在炙热的眼眶。

    雪音爬了起来盘腿坐在草地上，耷拉头下来，十分困扰的样子。他过不久又将双膝合拢，重新将脑袋埋进膝盖里。

    “如果我当时同意你将日和强行收做神器……是不是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雪音闷闷的声音回响在雪夜。

    而无声才真正是雪之音。那是一切冷寂和孤独拢成铺天盖地的网的时节，雪之音如哑巴的哭泣。

02.

    “雪音，你错了。无论是从当时来看，还是从现在回望，这已经是最好的做法。”夜斗垂下眼帘落寞地道。他起身将雪音拽起来，给他拍了拍一屁股枯黄草叶和泥土，道：“你想，就算日和成为了神器，也想不起来她以前和我们的那些故事了。”

    “我们不能剥夺她重新活过更圆满一生的权利，反正都要被忘记。”夜斗远望向雪飞落的源头，夜幕被一层灰色的雾气半遮半掩。

    夜斗突然感觉胸口被人狠狠抓紧，但感觉转瞬即逝，如同拔了一根头发一般疼却相当短暂。他转而盯着雪音，是不是这小子刚才在想什么？

    “走啦，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得尽快找到日和转生的地方才行……”雪音踹了夜斗一脚，接着道：“巧克力上的那张卡片不是我写的，我忘记拿出来了。”

    夜斗的嘴笑得弯起来，就跟一只灵猫一般。他道：“啧啧啧啧。”咂着嘴打开巧克力盒子借着暗光辨析着上面的字。

    他看到“学长”二字，再一瞥底下的署名，不禁悲叹道：“啊，我还以为真的是给我的love letter呢。如果送的是这家的巧克力……我就勉强接受了！”

    雪音拉着他走到大街上，边走边道：“路上碰见一个亡魂，她不想把巧克力给喜欢的人了，就送给了我。你啊，可得抱着毕恭毕敬诚惶诚恐的心去好好品尝这来之不易的巧克力啊！”

    大家都心知肚明，再也没有一歧日和会送他们巧克力了。可能这持续几十年的传统又会被时间的海潮给冲击磨灭。不过夜斗还是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态，至少有一个同样陪伴自己几十年的神器和他过情人节，已经不错了。

    夜斗啃着巧克力，悻悻道：“竟然不是酒心巧克力……”

    雪音青筋暴起，这家伙要求也太多了吧！！看在这家伙这么这么在乎的人离去的份上，他忍怒道：“你还有巧克力呢，我今年可没有巧克力啊。”

    话刚说完，他嘴里就被塞进一块巧克力，好大一块。雪音嚼嚼嚼，脸上却忍不住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牛奶巧克力，喏，送你了。”夜斗舔舔自己手指，将巧克力推还到雪音手上。

    雪音嘴里吃着甜蜜的巧克力，却忍不住口冒毒液滋滋滋地伤害着夜斗的小心灵。他道：“果真有病，我送给你的你又送还给我。”

    夜斗毫不在意地道：“这样就算是两个人都收到巧克力了嘛。明年我去买，你也得还我才行哦。”

    “我就不能自己买一份再送吗……”

    “噢对。”夜斗一脸黑线，好像被找到了自己智商的什么弱点呢……

    渐渐走进喧闹的街市中央，气氛却并不那么轻快起来。夜斗收敛了笑容，雪音也放下了手里的巧克力。

    那雾气，盘旋在众人头顶上的雾气并不是凡物。落雪都带着一股刺骨的寒冷，而并不是绵软浪漫的情人节场景。雪音稍微眯眼，以另一种奇妙感官去体会这个世界。

    他的耳内突然听见了男女的争吵，听见了角落里止不住的恸哭，听见了玻璃摔碎以及怒骂。华灯繁亮的街心像是一个巨大的祭坛，表面上是情人们的爱意化成漫天飘雪，实际上是感情扭曲污化的各种掩饰。而献祭的，是……

    夜斗拉着雪音开始狂奔，街心的灯亮如星辰，而夜斗要把他带到黑暗的地方去。

    那些灯光都睁开了真正的眼睛，五彩斑斓的恶兽如同披着艳丽配色的毛毯，从街上碾压过去。它汲取着那些口是心非、谎言欺骗的力量，狰狞的笑着，还有如同幼儿涂口红一般扭曲歪化的血盆大口。

    好大！夜斗感叹道：“情人节都有这么可怕的时化，这世界是怎么了。”

    “这又不是第一年，以前除掉它们的好像是毗沙……”雪音话音未落，就见天际疾光劈下来，带着力量与光的美感。那是穿着新衣服的毗沙门天，头发高束成马尾，兆麻在她右耳上璀璨成一枚四散光芒的光源。

    毗沙门天的目光看下来，雪音朝她招了招手，夜斗怒道：“竟然是这个痴女！雪器，我们上——”

    雪音化作双刀，夜斗身手敏捷地跃上墙壁、电线杆，然后跳着房顶又往市心去。毗沙门天的脚程实在太快，在前面奚落夜斗道：“刚才不是还往回跑吗？怎么又要回去了。”

    夜斗心里想，如同几栋大楼合并在一起的妖怪，他看到也就是下意识就跑啊！况且以前日和在他们身边时，为了不将日和卷进去，大家都是会把日和带到安全的地方。

    雪音出声打断了夜斗的悲伤回想，道：“集中注意力，等会争取尽快解决。”

    夜斗迎着冷风奔跑，如同倒了一盒子的刺进喉咙，他艰难道：“你能找到那家伙的弱点吗？”

    “……不能。”

    雪音想加一句，他会尽力的，能不能试一次。但还没反应过来，毗沙门天就扛起了一面新炮，站在威风凛凛的狮子上，大喊一声：“兆麻。”

    她的耳里一定回响着兆麻坚定的声音，他会说：“定位完毕，发射——”

    毗沙门天手里的炮积聚起萤蓝色的巨大光球，隔着好几百米却直直轰射向前方的巨大妖怪。光球带着毗沙门天最强武神的无上荣光，潇洒击中了妖怪的左胸。妖怪怒号一声之后轰然倒下。

    兆麻找弱点是专业的，总是能让主人非常省心。

    夜斗将跑的步子放慢最终停下来，哼了一声，叉着腰朝毗沙门天喊道：“今年的算我让给你，以后都别和我抢了！”

    兆麻从耳钉的形态转化成人形，闪到夜斗面前，抬抬眼镜凛光一闪。而毗沙门天降落下来嘲笑夜斗道：“是吗，堂堂神明见到妖怪却要转身逃走。”

    该死的习惯惹的祸！夜斗道：“要不是顾忌会伤到日和，我们才不会……”

    兆麻道：“日和小姐她……真是遗憾的事啊。人世区区百年已无差别的我们，看见故人逝去，还是会感到心伤呢。”

    雪音静静的听着。

    毗沙门天和夜斗又互相损了一会儿后便离去，说是要给她的神器们买点礼物，兆麻就乐呵呵跟在毗沙门天屁股后面享受情人节独特的主人陪同机会。

    “果然还是应该把日和收做神器吧……应该不要把她送去轮回……这样大家都……”雪音哽咽起来。

    雪音重新化作人形，坐在屋顶上自己后悔。

    这是日和死前大家商量的结果。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一边是强烈要求，而另一边更严厉地打压下去，日和又充当调和剂。夜斗一定要将日和收做神器，而雪音强烈的拒绝，日和最后提出她不想变成老太婆神器，让夜斗放弃了此举。

    说起来那时候自己为什么要拒绝呢？雪音回想着。

    具体的原因可能真的转瞬即逝了。但日和最后说出的那番话却实实在在地足以让夜斗和雪音铭记一生。她道：“夜斗，独一无二有一个就行了。”

    但他真的很没用。

    他作为夜斗的“道标”，没法变得更锋利，没法给主人指明最正确的道路，甚至他都不知道今天去找巧克力是否是个正确的做法……雪音的自暴自弃十分符合他身体的年龄，即使他已经活了好久。

    夜斗坐到雪音身边，静静地搂住雪音，将他收拢到自己怀里。他道：“以后只有我一个人的体温了呢……希望你不要嫌冷。”

    这句话一出来，雪音的眼泪瞬间就收不住了。在日和刚死去的时候他都忍住没哭，在情人节一个人溜出来满大街找巧克力……这一切都是他作为神器应该做的事，不能让自己的情绪波动影响到主人，更何况主人的满心已经足够苦涩。

    雪音和夜斗在树下的谈话，夜斗当时闪过的一丝心悸。那是雪音想到自己毫无选择权利地成为了神器，他在想遥遥无期的下一世……还有，他觉得，那个一直记着夜斗的人不止是日和，还有小福大黑惠比寿等人……

    还有自己。

    但这并不能变作夜斗能更长久、稳定存在的基础，他已经不是人了。雪音假想道，如果他真的有要转世的一天，他和日和一样，希望还能做夜斗的信仰者。

    夜斗的心里像是被倒入了岩浆，灼得生疼。

　03.


　　神器究竟为何会存在。恐怕连最伊始的天神都无法完全解释吧。

　　夜斗把雪音拉下来枕在自己腿上，一下一下地捋着雪音的头发。雪音道：“对了，神器可以转生吗？”

　　“可以。”夜斗这样道。

　　雪音一下子坐起来，眼里闪着还未褪的泪光，晶亮的眼睛里橘色的底色好似一团小火焰。他道：“有人这样干过吗！？”

　　夜斗双手撑着屋顶，微微往后仰，抬起脸来道：“有，大多被主人释放的神器要是不想继续做神器，就会去转生。”

　　“……灵魂没有权利选择是否要当神器。”雪音补充了一句道。

　　夜斗不说话了。沉默如同冰面上凿出的小点，裂纹四处爬窜直到布满整个冰面。

　　感觉到自己说错话的雪音耸耸肩，他感觉到夜斗情绪不对劲的一瞬间便拉住夜斗的手道：“在想什么呢！我可是你的‘祝’器！就算你走了我也不会走！”雪音鼓起脸这样道。

　　夜斗是个好哄的孩子，至少大部分时间是这样。听到这句话的夜斗马上扬起一个笑容，把雪音夹在自己臂弯里，道：“承认吧！我是最好的主人！”

　　雪音嫌弃地挣扎。然而下一秒夜斗便拎着他跑到市里去玩，情人节的夜还是有很多活动的，雪音对这个城市有种灵魂深处的熟悉感，毕竟他也是……在这个城市里死去的人。

　　两人拿着纸杯蛋糕坐在大街的长椅上，思考着晚上要不要回高天原。雪音提议道：“今天晚上我们要不要去玩点通宵的东西？”

　　夜斗挺惊讶雪音竟然会这样提议，日和在的时候他可从来不敢这样。雪音话出口后也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的通宵……？咦，这句话好像情不自禁就说出来了。

　　“算了，挣点钱不容易，我们回去睡吧。”雪音下一秒就否定了自己的提议。

　　夜斗却突然站起来，一挥手道：“不！我们要去玩个通宵！好不容易没有日和这个老婆子提醒我们夜里少外出了！”说着拉着雪音就在大街上奔跑起来，漫无目的的跑。

　　这个疯子啊啊啊啊啊啊，雪音迎着风泪流三尺，恨不得时光倒流把自己的嘴缝起来。因为下一秒夜斗就把他带到了酒屋里，摸遍雪音身上的口袋，把钱拍在桌子上便开始要酒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这个老酒鬼啊啊啊啊，我的工资——”雪音一脚蹬在桌子上一把拉住夜斗的领子就要和他厮杀。夜斗却抱住了雪音跨在桌上的腿，毫无节操地用脸蹭了蹭道：“就这一次……”

　　雪音努力地把脚拔出来，坐在对面沉默地喝水。他可还没到喝酒的年……等等。雪音连算都不用算了，自己已经超了可以喝酒的年龄不知多少辈！想着雪音也情不自禁拎起一瓶酒准备拔开塞子搞一口。

　　“干——杯——”

　“啊，啊，我们都是单身汉……”听到不知哪一桌的客人开始引吭高歌，夜斗和雪音也抱作一团，感到十分悲伤。是啊，就算有日和……大家也是单身汉啊。

　　雪音打了个酒嗝，脸超级红，他道：“我们……也会……喝、喝醉啊……”

　　夜斗的脸只是有点出汗的红，空调太足。神明是不会被人间之物左右的，但神器不同。他道：“你会肚子饿、会冷，当然也会喝醉。小孩子喝什么酒——老板，给我们来一盘丸子好吗？”

　　夜斗要了小吃过来，手里没了酒瓶的雪音栽倒在桌子上，半梦半醒。看着雪音这样，夜斗只是微笑一下，一手搭在沙发上默默地将一桌的酒喝完，叼着丸子的木签，若有所思地盯着店里的灯光。

　　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是去找小福大黑他们，还是就此回到高天原去。他知道自己要找到日和的转生有如大海捞针，还不如顺遂缘分，如果缘分还在，那么就还会相见的吧。

　　他的情感重心应该放在雪音身上。

　　今天雪音几次刺痛他，还有那句话，都让夜斗很在意。这才真的明白，虽然将雪音收做神器，但是却好像没为雪音设身处地想些什么。就连雪音真正的死因都没能去调查，这可是他心爱的祝器啊。

　　神器的记忆虽说在变为神器时会消失，但在此之前，他们还是会存在一段灵魂期。如同雪音刚到他身边时在路边遇见的小女孩的灵魂。他们有一个过程会知道自己已经死去，然后可以有机会再回望一下过去，朝自己的过去告个别。

　　但自己刚收雪音作为神器的时候，雪音连自己的灵魂期都还未能形成。他完全没有机会去释然自己的过去。

　　算了，以后慢慢解决吧。夜斗这样想着，结账之后背起雪音离开。

　　此时已经是凌晨一点钟，街上人已经很少了。雪还在下着，夜斗给雪音拉上帽子，稳稳地托着他在自己背上熟睡。背一个醉醺醺的神器回高天原去会被嘲笑的，小福和大黑也表示情人节要去他们的分社玩一玩……夜斗停在一家小旅店门前，今天还是让雪音睡热被窝吧。

　　旅店周围都是廉价的公寓楼，但夜斗从来不在意这个的，环境这种东西，住在豪宅和公寓里，住在豪华神社和寄人篱下……没有差别，没有差别。

　　开了一间房间，夜斗把雪音放在床上，给他脱鞋扒外套。雪音自动就钻进了被窝里，然后闭着眼把牛仔裤和袜子都脱了，如果夜斗没给他最后的阻止，这小孩儿差点就裸睡了。

　　这什么烂习惯？夜斗心想，怪不得他会在睡梦里老是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雪音睡着睡着还会把衣服扒光啊！

　　夜斗闻了闻两个人浑身的酒味，看着小旅店还配了烘干式洗衣机，他也把身上扒得只剩条内裤，把浑身上下的衣物都塞进去洗了。最后想想，还是把雪音的白色长袖T恤也给扒下来，一起洗了算了。

　　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闪烁着父性的光芒。但想想还是算了吧，他对雪音可不是那种父子的感情，虽然总是在说“我家孩子”“我家孩子”的。

　　“我家”的才是重点嘛……你们这些连祝器都还没有的还能算是神吗！？愉悦的想着，夜斗留了床头灯便爬上另一张床，很快就睡了。



　　夜里夜斗是被吓醒的。

　这家小旅店的床头灯原来有设置自动关闭，过了没多久就自己关了。而半夜醒来的雪音浑身裹着被子坐在床头发抖，他害怕黑暗，置身在黑暗中他感觉自己什么都看不见。这里是哪里？衣服呢？

　　只有他一个人吗……？

　　窗户外的月光被公寓楼挡得严严实实，雪音哆嗦着摸下床，然后到处摸，最后摸到另外一床柔软的被子下的隆起……雪音突然扑到了夜斗身上，夜斗正好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被大石头给压挂了。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雪音带着哭腔喊着，而夜斗则是被吓得啊啊啊啊，迅速打开床头灯，他看见雪音整个人光溜溜地压在自己身上，皮肤被冻得有些关节都发红。

　　夜斗揉了揉自己睡乱的头发，迷蒙中咆哮道：“你叫什么啊！！怎么回事……啊，灯自动关了啊。”夜斗边说边发现了问题所在，而雪音猛点头。雪音道：“这是哪里？”

　　“旅店。我可不想带着醉成这样的神器回高天原……”夜斗又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雪音搞清楚事情之后只能爬下床，刚准备回到自己的床上去，结果却被拉住了手。

　　夜斗掀开自己被子，道：“过来吧，床挺大的。”
　　这是什么情况啊！？雪音总感觉这种情节太不对劲……就跟剧情走向奇怪的漫画一样。他的脸有被羞红的趋势，雪音指了指自己的床，道：“没、没事，我自己睡就好。”

　　夜斗也只穿了一条小短裤就敢邀请别人进他的被窝，真是不知道智商为何物的搞笑的神明啊。

　　夜斗可没有耐心等待雪音内心的天人交战，一语击中要害地道：“灯晚上还会自动关的，到时候你再害怕怎么办？而且我们俩衣服都洗了，你也不怎么能捂热被子。”　

　雪音无话可说，只能踌躇一下，最后还是爬进了夜斗的被窝。此时夜斗背转过去睡觉，背脊与他的相贴，确实带来高热度。雪音被称作雪音还是有原因的，例如他真的常常周身冰冷。

　　“我说怎么睡着心里发慌，真是，多大的人了还怕黑……”夜斗的声音闷在被子里，慢慢地沉寂下去，没过多久便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雪音却睁大眼睛死盯着窗外。

　　背后突然伸出一只手将雪音的眼睛捂住，顺势把他转了个身。雪音被夜斗整个带到怀里拥着，这种微妙的气氛顿时就爆开成了粉红色的烟雾……雪音还是没能适应这种太过亲昵的举动，他想，这应该是前世带来的习惯。

　　夜斗道：“在摇篮里，你会梦到黄色的月牙高悬于空……”夜斗迷糊地哼着，雪音一把捂住他的嘴，道：“你这家伙给我闭嘴！还唱摇篮曲！”

　　“那你就快睡啊白痴——”夜斗不耐烦地戳了戳自己胸口，道：“这里很难受，两份的难受。睡一觉起来就是全新的生活了，到时候我们要去重复每天枯燥的工作，然后去等待。”

　　“懂了吗，雪音？有我这个神明在的地方，你还在畏惧什么？”

　　雪音的不做声让夜斗以为他睡了，这才放过雪音不再嘴炮他。这段时间他也是太烦躁了，不过最重要的一点，他竟然忘了。

　　这附近好像是雪音以前所住之处，承载着虽短短十几年却不同凡响的回忆。浏览全部的夜斗知道来龙去脉，他竟然会把这小子重新拉回这个可怕的记忆之地。啊啊啊，夜斗烦躁地好想大吼一声，但还是决定睡觉算了。


　　而远方的矮楼公寓上，高挂黄色的月牙前，有人带着笑和红色的眼睛，伸出手来好似要拥抱世界，下一秒钟便如同僵硬的石像，被不知名的力量推往死亡的深渊。

04.


　　“喂……”

　　脸上被连推几下，短暂消停后，劈头盖脸则是一大个枕头。夜斗猛地坐起来，一头乱毛顶在头上，眼睛里好像还转着圈圈，完全没睡醒的样子。

　　夜斗打着哈欠闭眼道：“现在几点……”

　　话还没说完，下一秒夜斗半眯的眼里就毫无光感存在了。睁开眼来，竟然是一大个炮筒仿佛要把他的头给吞进去。

　　“威娜……”一旁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夜斗额头青筋暴起，他知道这是谁了。

　　他两手握住炮筒使力推开，边出声骂道：“你个痴女到底要干嘛——！？”毗沙门天穿着高跟鞋双腿叉开踩在他的床上，穿着黑色紧身裤和过膝靴，包的倒是严严实实。但她脸上居高临下的神情实在是看得夜斗很不爽。

　　想来应该是毗沙门天实在看不下去夜斗睡得一脸鼻斜嘴歪的模样，忍不住就跳上去要轰他。

　　毗沙门天潇洒地跳下床，扛在肩上的炮筒化为人形，竟然是一个个子小小的眼镜少女……

　　夜斗感到惊呆了，果然神器都是人不可貌相的典型代表是嘛？是嘛？兆麻不好意思地道：“是这样的，我们玩了一个通宵后才想起，有个重要的事要亲自通知到你。”

　　毗沙门天打断道：“我们只是顺路。但在此之前请你好好穿上衣服好吗？至少是加入高天原神籍的正规神明了！”

　　夜斗裹着被子不动弹，道：“玩了一个通宵之后私自闯入房间偷窥男子睡觉的神明没有资格这么说。”

　　这时耳内突然传来了开门声，大家齐齐往门的方向看去。雪音提着一袋面包进来，感受到满屋子的杀气后好像没什么反应，夜斗喊道：“雪音！这些家伙是来干嘛的？”

　　雪音把面包扔给夜斗，然后去给他拿洗衣机里烘干的衣服，边道：“刚才出门的时候遇见兆麻他们，正好他们也在找你，我就告诉他们这个地址了。”

　　等到雪音说完，兆麻也不闲扯，道：“我们是来通知夜斗神参加下个月的高天原神坛议会的。作为一方的正式神明，你有必要去参见天照大御神。”

　　夜斗听闻这话后穿衣的速度突然增快十倍，跳下床来冲到兆麻面前，道：“是天照大御神，天照女神吗！！！！？”

　　兆麻点点头，雪音在旁边问道：“那是谁啊？”

　　夜斗一脸正色地又窜回雪音面前，给他解释道：“那可是高天原之主的存在，几百上千年都不露面一次的，超强大的神噢——而且据说美貌无人能敌。”

　　“是我的梦想！梦想啊懂不懂！！”夜斗又补充道。

　　感受到回敬的鄙视的视线了呢，夜斗君。

　　毗沙门天道：“此次的神坛议会千年难遇，是每个神明都必须参加的，在此之前我们要对各个风穴进行收尾处理和封锁，以到我们参加议会之时人间界能维持安全。”

　　夜斗很赞同地伸出一拳道：“看来这是每个高天原的神明都要办好的事呢，那我就不收你委托费了。”

　　一旁的雪音吐槽道：“但是八百万神明之众，天照大神根本就不会看你一眼吧你这个汗体男。”

　　“雪音就不要当面拆穿主人了嘛……”毗沙门天身旁那个小个子眼镜萌娘捂着嘴悄悄道。

　　感受到来自世界的恶意了呢，夜斗君。

　　“我还从来没想到还有一天能真正带着我的神器，坐在高天原神坛一举目睹天照女神的真颜……想想都要幸福的晕过去了。”夜斗叼着面包和雪音走在大街上，他做出了一个要晕厥的动作。

　　雪音一路上都在东张西望，没怎么正面搭理夜斗。夜斗把面包咽下去后突然从背后扑向雪音，拖住他道：“你在想什么？”

　　雪音打开了手机给他看。

　　刚才有几个电话都是在夜斗睡觉的时候打来的，雪音接了。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委托，不紧急也不是除妖的内容，所以雪音想等夜斗起床之后两个人一起去做。

　　雪音道：“刚才我给一个客人打电话，他说在这里见面。他说过二十分钟就会到，但现在离通话结束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

　　夜斗双手放在脑后，道：“会不会已经被解决了？”

　　“……不知道。”雪音仔细思考了一下，觉得好像不会是自己解决这个答案。雪音道：“客人的声音听起来挺沮丧的样子，他的委托是……让我们陪他去挑选送他女朋友的礼物。”

　　活了这么些年，奇奇怪怪的委托也见过不少，干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夜斗道：“又是选择困难症的孤僻男吧？”

　　雪音厌恶地点点头。

　　夜斗靠在附近的电线杆旁托腮发呆。他扫视了一圈后道：“这周围离商场有点远啊……真的没有跟你说在某个商场门口见面吗？”

　　雪音摇头，叉腰走到他旁边道：“话说回来，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我自己睡的时候做了个梦，以前从来没做过。”雪音远望向他们来时的地方，突然电线杆上一排乌鸦忽然地腾起，咿呀而过。拖着苍黑的尾羽和撕裂布帛般的鸣叫，如同从早已幽闭的黑洞中舞旋而出。

　　黑暗，黑暗，黑暗。还有潮湿的空气，发霉腐臭的幽闭空间。看不见手指，看不见躯体，那是一个完全与光绝缘的地方，置身其中让人都不由得怀疑自己是否还存在，自己抚摸到的自己的脸庞和体肤是不是幻觉。

　　雪音一下子都快没法从噩梦回想中逃离而出了。夜斗感觉到自己的胸口在闷痛，但表面不反应。他稍微沉了沉脸色跑到雪音身旁，撞了一下雪音的肩膀，道：“之后还在做噩梦吗？和我睡之后？”

　　这个话说得简直不知羞耻……雪音听了都有点微微脸红，他道：“没有了。”

　　夜斗总觉得有点别扭，但说不出来是哪里有问题，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的地方。雪音描述了一下他梦境里的东西，夜斗默默听着。听完之后夜斗只是对他道：“如果以后还做噩梦就过来找我睡，半夜心绞痛可是很糟糕的。”

　　雪音听了这话觉得很对不起夜斗。但这主人和神器的契约中夹带的这一点真是让人不知说啥是好。神器心里都瞒不住事，全身心曝露给主人，而主人却可以隐瞒很多事情。这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关系。

　　夜斗也在观察这小子的神情，果然还是个青春期的小鬼啊，悲伤来得太壮阔，一下子就把这小子脆弱而敏感的一面给冲洗暴露出来。

　　滴滴。

　　各怀心事的主从二人都被响起的短信声给拉回现实，雪音打开手机，上面是一条短信。

　　“无论怎样的代价都好，请救救我！！！！！！”

　　发件人是那个爽约一个小时的客人。雪音把手机立马递到夜斗手里，夜斗眉头一紧便握紧雪音的手，一步跨越向前如同走过空间的裂缝，下一个瞬间便到了那个客人身边。

　　夜斗定睛一看，几乎是怒吼般喊道：“雪器——！”

　　夜斗在客人身边，周围是至少八只浑身带火的狼团团围聚在二人周身。夜斗细嗅却发现那狼不是妖怪，但这样的生物肯定不属于人间啊？夜斗将客人护在身后，眯眼顾望了两边的环境，竟然是他丝毫不知道的地方。

　　“这里是哪里！？”夜斗侧过脸急促地问道。

　　客人吓得都快失禁，他扑通一下坐在地上，抱着头颤抖着不看夜斗和众狼。他颤颤巍巍地道：“我、我刚才还在家里……这里不是我家，不是我家……”

　　不是你家？夜斗双手舞动雪器，银色刀面上泛冷光，刀身周围还起了微微的雾气。夜斗感觉自己额头上淌下了汗水。

　　八只火狼面色凶狠地死盯着夜斗，但没有上前一步的意思，而那带着焰光的瞳孔好像都只汇聚往一个方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狼是哪里来的……该死的，越来越热了！”夜斗额上的汗水濡湿他额前的黑发，甚至已经有些许两滴滑进他眼睛里，但他只能和这些狼死磕着，不敢有丝毫松懈。

　　这时候夜斗脑内却插入了雪音的声音。

　　“夜斗，放我出来！”雪音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这样对夜斗道。

　　夜斗抬起一边手腕，嘴唇贴近刀刃，低声道：“小心点，不要主动去挑起那些狼的攻击。”

　　他一放下双刀，立马雪音现形。几乎是出来的瞬间便听见清亮的嗓音朗声喊道：“一线——！”

　　雪音迅速地布下六条一线，竟然将夜斗和客人框在其中，蓝白色的光芒直直上射至很高处。夜斗抬头一望道：“这里是结界……看来这次我们要惹上大麻烦了。”

　　雪音大口喘气，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双手贴上一线所布的屏障上，橘橙色的眼像是凝结成两枚黄色水晶，里面闪着光。他语速极快且吐字清晰地念诵着什么，而屏障内部的温度开始下降。

　　这是雪音的能力，他作为道标无法带来光和热，但是能发挥如他名字一般的冰雪的力量——他化作刀刃时片血不沾，刀锋如同新雪磨就。

　　夜斗走到雪音身边，问道：“能坚持多久？我们只求能从这个结界里出去，那些狼……千万不要去招惹。”

　　雪音稍微想了想结界的定义，他把心中的猜测问出来，道：“这是故意的？”

　　夜斗点头并转头望了一眼地上已经快要疯了的客人，把头又转回来道：“八九不离十。不然我们没办法瞬移进结界里。啊啊啊……我还没见到天照大神，不要就葬身在这儿啊……”夜斗嘴上抱怨着，眼神却告诉雪音，他俩还有很大希望逃走。

　　雪音都做好准备变回雪器然后迎接夜斗的手汗攻击了，但事情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转机。

　　那八只狼的头狼朝天吼叫一声，再低下头来时深深地看了雪音一眼，一神器一狼在瞬息间对视。然而那头狼缓缓往后退去，剩下七只也跟随着他的脚步退开，直到地面恢复成普通的家居地板，看不见狼也看不见火，只有平静的小房间。

　　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雪音一屁股坐在地上，为什么一股挡都挡不住的熟悉感疯狂地流窜进他的四肢百骸，他感觉整个人都无法动弹了。　　

　　05.


　　好似一把尖刀插进夜斗脑里，他痛呼一声捂住脑袋扶着旁边的墙。雪音迅速回神，几步跑到夜斗身旁，微蹲下来观察夜斗的表情。他道：“怎么了？”

　　夜斗右手盖在脸上，苍蓝色的眼睛都忘记了眨动。稍微回过神来后夜斗将半边脸都埋进了脖上围着的布帛里，眼神锐利起来，四顾这个房子，他将目光定格在那个还没回过神来的客人身上。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客人，只见身体虚胖的客人浑身还在颤抖，跪在地上都站不起来。感受到夜斗凶狠目光的客人面色惊恐，语速极快生怕没说完就死了。他道：“你要多少钱？我这里的所有卡都可以给你如果能饶过一命我一命的话……”

　　客人急促地掏着自己的两个口袋，还翻出来不少零钱。一枚五日元的硬币滚落出来，沿着边轴竖着滚向夜斗的脚下。夜斗蹲下来接住那硬币，沉声道：“五日元就好。”

　　夜斗准备抬脚离去，却发现雪音死死注视着一个紧闭的房间。如同潮虫爬进了衣领，雪音难受得打了个寒颤。他的心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死死捏住，而他觉得，那只手从那个房间里而来。

　　“回回神，雪音。”夜斗推了推雪音。而夜斗接着问客人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那个是神吗？”

　　客人点点头又狠狠摇头，道：“不、不是的……那个神明已经走了……他说，要我付出代价……”

　　雪音好奇道：“什么代价？”

　　客人好似回忆起什么可怕的东西，他俯下身趴在地面上，好似磕头赎罪一般的动作。客人带着哭声道：“他说要我的命……”

　　夜斗的眼光飘向窗外，啧了一声道：“啧，这还能算是神明吗。”说完便一把把客人拉起来，道：“为什么不等我们一起去？你们买了什么回来？”

　　被提及买了东西，客人突然转身跑到屋子里拿出一个袋子，他拿出里面的盒子，对夜斗道：“我一开始还以为那就是您……他说东西已经替我买好了，我女朋友一定一定会喜欢。现在看来我不能收它！！！如果再把那个神招过来……我真的会死的！”

　　客人拼命地把手里的东西往夜斗手里塞，夜斗不停地推开，客人见无法交给夜斗，便把盒子一下子往雪音那儿塞去。雪音没反应过来已经接住了盒子，想急急忙忙退还回去时夜斗叹了口气，道：“算了，收下吧。替客人解决祸端也是我们应该做的。”

　　这是日和教他的，无论是出自对生命的敬畏还是如何，他都应该将人类的安全放在首位，毕竟谁都没有资格提前结束谁的生命，尤其是因为神明而点燃了导火索。夜斗得避免成为这个导火索，所以他得把这个祸端收拾掉。

　　夜斗对这个城市任何一个地理位置都熟悉无比，他几乎是刚才往窗外眺望的那一下便可确定现在的方位。而且根据刚才雪音的反应来看……完蛋了。

　　他现在只想拉着雪音赶快走。于是他朝客人指了指房里的几个方位，道：“你去附近的神社那儿讨点圣水来，布在这几个地方，暂时寻求一下这里的大神明的庇佑吧。”

　　客人连声道谢，而夜斗拽着雪音就直接穿回了二人高天原的住处。

　　而当二人离开后，虚胖的客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背后开启的紫黑色的漩涡慢慢闭上，消失在窗外射进来的和煦阳光中。



　　他们的房子可不像毗沙门天那壮阔的家一样让人望而兴叹，要知道，高天原的房产可是很贵的，这可是几十年来他们兢兢业业的成果啊。

　　夜斗和雪音看到面前那栋不大的房子时，一齐松了口气。两个人刚才都要被吓尿了，到底是闹哪样？

　　那样的神明真的应该存在吗？索取人类性命绝对是大忌，已经可以凭借这一条就可以确定那人绝对是邪神。但这又不仅仅是这么简单的事，夜斗没记错的话，刚才所去的公寓楼确实已经非常非常老旧，翻修过不下十次，修修补补但大体上没太大变化。

　　那个地方是雪音死去的公寓，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极力想要避免去到的地方会如同召唤一般将二人带去。

　　蹊跷。

　　雪音不是一个对自己死因好奇的人，或许说，他和夜斗提过此事，夜斗也没能怎么解释清楚。他只是感觉他和那个地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那些联系如同钉入骨肉的锁链，感觉就要把他拖回牢笼里。

　　“哎呀……小福他们还没回来。”夜斗看了看旁边的房子，虽然是和贫神当邻居，但总归是个大神的住所附近的地皮，不过这已经算是大神明中最便宜的一块地了……

　　雪音和夜斗边聊着边进家。雪音把鞋子理好，然后直奔厨房，系好围裙后才探出头来问夜斗道：“我现在准备做顿咖喱，你想吃点别的什么吗？”

　　感动得都快流下神明的泪水了，夜斗叼着自己的口水兜无比动情地对雪音道：“还好~还有~你~~~~，我最贴心的~~~小雪音~~~~~”

　　雪音转身就回厨房准备找锅，最好能给这神明来一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表现得有智商一点呢？或者是什么时候脑袋里才不是一团干草呢？

　　夜斗赶紧拉住雪音，道：“请做酥皮蛤蜊汤。”

　　雪音道：“生活费还够吗？”

　　金钱的问题简直是天打雷劈，不过那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夜斗渐渐不是一个无名之神，出去完成委托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无法舍弃那种与人间贴近交流的形式，他的香火钱还是OK的。

　　夜斗伸出大拇指，表示妥妥的。

　　雪音忙活开来，动作娴熟流畅而且极快，而夜斗就耗在厨房里，托着腮放空目光发呆。他看着雪音腰间围裙所系成的蝴蝶结，思绪飘老远。

　　他和雪音的相处模式是他做梦都没想过的，一个稳定的、永示忠诚的神器，不得不说这是他成神以来最值得荣幸的一件事。但他俩总好像只是这样的稳定的关系，就算一起生活了很久，还是不会把该说的话都能说出来。

　　就像是雪音已经察觉到了那个房子的不对劲，但他至始至终都没开口问夜斗，只是自己在脑袋里想着，想着。夜斗也没去主动说明，不过这更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夜斗不知道怎么引出这个话题。

　　直到雪音做咖喱做到一半时，一个肚饿之鸣划破了二人由于心思各异而产生的小小沉默。

　　雪音揉了揉肚子，一脸不承认是自己的肚子在叫却无可奈何的脸红的表情。夜斗这才一拍桌子反应过来：“你刚才没吃东西？”

　　这一拍桌子把雪音给吓一跳，雪音拿起汤勺就往夜斗头上来了一下，怒骂道：“我还没来得及让你给我留两块面包，你就吃得连渣都不剩了！你是不吃不会饿的神，我可是会饿的啊！！”

　　夜斗委屈地蹲在地上道：“你得说嘛，有什么事都得说出来才会让人了解，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呢……”

　　雪音听了这话后便沉默下来，夜斗拍拍屁股站起来，转身并道：“等会儿做好了喊我一声噢！我去看一下有没有高天原的大家给我留言。”

　　他刚才已经暗示，他觉得雪音有什么应该开口问他了。他不是不想告诉雪音那些事实，而是不确定雪音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去接受它们。等雪音真的做好心理准备去迎接以前那些绝望和哀伤，决定不再动摇之时，一切也就水到渠成。


　　然而雪音不买账，这是夜斗没有料想到的。

　　直到吃完饭，二人各干各的事，雪音戴着眼镜在电视机前看书，夜斗百无聊赖看电视。调到高天原本地的电视台，看见穿西装打领带的神在播报新闻。

　　是的，真的存在这样的内部电视台，毕竟是八百万神明所安身的地方，总是得需要一个大众媒介来传达一下每一个神都需要知道的新闻。

　　“距离神坛议会的开幕还有四十二日，众神们应在开幕前尽量将风穴封锁，最大程度地运用你们的神社对城市设下保护的结界……”新闻里这样如是说道。

　　又是结界。夜斗听着新闻在榻榻米上打滚，雪音抬脸看了夜斗一眼，然后果断伸出一脚止住夜斗的翻滚。“蠢死了……起来啦。”雪音摘下眼镜，从几本书下抽出一张折叠地图。

　　夜斗见到地图上的勾勾画画，便将下巴磕在桌子上，注视着雪音摊开地图。雪音无奈道：“果然日和是你的玩伴吧……你的精力不要都对着我一个人发泄啊，就像兴奋过剩的小学生一样！”

　　夜斗又睁大眼睛，如猫似地笑了。突然他就从背后拿出两副墨镜，一手甩开墨镜镜框然后潇洒戴上，递给雪音一副，陶醉道：“我们是准备去找小福他们玩一玩是嘛？”

　　雪音握着拳头忍住怒气，但他最后还是忍不住了，跑到夜斗身旁拿两个拳头上的硬骨去磨夜斗的太阳穴，夜斗痛得直求饶。雪音道：“白痴啊你！我们还有这么多事没做——你忘了吗，我们要连小福的份一起把结界给布下去，还得去关风穴！”

　　扯着夜斗衣领让他老实坐直，雪音站着拎起那大张的地图，夜斗看着上面画的满满红圈，不由得哇了一声。

　　雪音悲伤道：“这些小风穴都是历史遗留问题，不能不解决啊。”

　　夜斗在心里掂量了一下天照女神的分量，觉得那副容颜还是很值得他去努力一下的，于是他凑近前去，认真研究起了风穴的定位点。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夜斗突然拉远自己的身子，随即伸出一指，戳中一个红圈正中。

　　那里的地址雪音和夜斗都再熟悉不过。

　　那是日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