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黏

《敬太阳》

 

-《流浪地球》刘启和李一一友情向

-只刷了一遍电影，某些地方记得不太清楚，与电影有出入处欢迎讨论和指正

-部分情节设置致敬《流浪地球》原作

-“一颗子弹一个人，剩下一颗留给活着的我们。” 

 

 

01

 

当一切尘埃落定时，不，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地球仍在流浪，木星正在地球所有幸存居民的目送下缓缓离去。人类遭受重创，但大灾之后的希望让人们得以喘息片刻。

在这个时候怀念故去的人是对自己绝不好的，天上多少颗星，地上消逝多少条命。

老东西这么说过：“别去想啦，死是不再遭受身后的痛苦，这个年代，很多人的死就是摘头盔——一瞬间的事啦。”

刘启在医院躺了很久，是半强制性的，半梦半醒间他总在想这件事。

死亡。

死亡对生活在地下城的居民来说来得快，去得也快，谁故意去提起谁就是不合规矩，背离理性，但刘启是个叛逆的人，他做他认为对的事。

韩朵朵每天都来，刘启没有把这些话都往小姑娘那儿倒，只盘算着，他是个中国人，中国人讲究头七，他得去做点什么。

老东西、他爸还有CN171-11永远的王队，大刚、何工等人有家属领回去为他们操办，说得好听点是操办，其实就是有人替刘启惦记他们，但老东西、刘培强和王队没有，这就都要由刘启担在肩上。

所以在头七前一天，刘启想办法联系上了Tim，Tim的声音从腕上的通讯器上传来：“不在医院享受英雄待遇了？嗨，不然我替你？”

“你要能替就来，明天晚上吧，我明晚不回医院，你爱躺多久躺多久。”

头七那天，Tim特地也学着刘启那样剃了个寸头，还染黑了，刘启和Tim互换衣服，Tim躺在刘启那张英雄待遇的软病床上露出个猕猴桃似的头顶，刘启告辞，Tim快乐地呼呼大睡。

Tim穿得像个贼，中澳合资不知道从哪儿搞来带帽的大外套，美其名曰要替户口打掩护，这身衣服害得刘户口一路上差点被查，在终于溜出医院大门时，他看见一个手里转着骰子的熟人，夹着数据板东张西望。

刘启想，李一一也要来医院？看队友的？

总归是有过命交情的好战友，刘启拉低兜帽顺着人群走到李一一身边，在错身的那一刻揉了揉这小子的鸡窝短发，李一一回头看见刘启藏在兜帽里的笑脸，刘启说：“东张西望瞅啥呢？”

“瞅你呢！”李一一兴奋，刘启比了个嘘声的动作，让李一一跟上。

他们现在还处于印尼苏拉威西地下城，虽然他们用赤道转向发动机放了大炮仗，但赤道的24台转向发动机稳如磐石，地下城受损相对可控。刘启走在前，李一一走在后，他俩挤出战地医院这种繁忙地段，刘启从兜里摸出老东西的驾驶证，李一一就想瞅这玩意儿。

“户口，那啥，Tim跟我说了，你今天要出来，你要去地面吗？”李一一开门见山。

刘启打量李一一，李一一看上去年纪不大，显嫩，抬头看他的时候有他老妹的风范，每次韩朵朵想要合法翘课的时候就这么看他。刘启那必须是很吃这一套的，他本来就要去地面，只是不能让这小眼镜这么容易就知道他吃软不吃硬的风格。

所以刘启说：“这不关你的事。”

李一一说：“这必须关我的事啊，伤亡统计已经出来了，你外公的驾驶证被注销了，没有驾驶证你开不了车。”

这长条长得白净，一看就是在地底白炽灯下照着长大的，面朝数据春暖花开，刘启不常和技术工打交道，李一一是他遇见过最跳的技术工，给个梯子就往上爬的那种，思维活跃得不得了，刘启突然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在警告他不要带这小子去地面。

刘启站定，语气有些不善，他道：“那又怎样？你的意思是我必须带你上去？”

李一一推了推眼镜，抱着数据板挠挠头，半晌之后说：“户口，我想去地面上做点事儿，再不做就来不及了。”

“今天？”

“嗯，今天。”李一一手里玩着骰子，他悄悄看了一眼点数，心想稳了。

刘启想了想，一只手像提小鸡似的便拎起李一一，说：“驾驶证你想想办法。”

后者缩着脖子，敲了敲数据板，笑得见牙不见眼，示意他已经搞定一切，就等户口答应。

户口还是好说话的，见户口点头后，李一一开始张着个嘴叭叭地说，说得刘启头都炸了，他还不知道李一一是个话这么多的人，语速倒确实很快。

“你昏迷那两天大家还以为你脑袋冻坏了，你妹还让我去黑医院系统，她怕医院没告诉她真话，这哪能呢？如果你没救了肯定就不会让你占着治疗资源不是？那你肯定就是有救的。你不知道，中国心成天和你妹搭话，都被我赶走了，就凭这个你也得带我出去不是？”

“我们已经离开木星了，正式开启了流浪时代，最近地底居民都很躁动，想要去外面看看，可越躁动上面压得越厉害，只有技术人员能顺利上去，像我们这种白衣服技术观察员如果没有任务也是要限制出行的，压着我们盯数据呢。”

“科学家那边要拉我入组，我觉得不太成，怎么说，少了点感觉，对吧？户口，我知道你明白这种感觉的，就……少了点感觉！”

李一一嘚吧嘚吧，喊户口的时候被刘启捂住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跑出来了是吧？刘启问李一一：“所以你去地面到底要干啥？”

“看太阳。”

李一一的眼睛里像有火星子一般亮晶晶，噼啪爆开，溅进刘启眼里。

 

 

02

 

李一一是个有本事的，刘启提出的问题一一被他解决，什么驾驶服、伪造身份牌、分配车辆……李一一缩在刘启背后走路像个跟班，完全看不出是个如此有主意的人。

对于印尼，李一一比刘启熟得多，刘启在医院里睡大觉的时候他就在苏拉威西地下城乱窜，救援队的成员几次被联合政府召见，李一一把他这股蠢蠢欲动向太阳的心压住，丝毫没有流露出任何躁动，因为他知道，没有驾驶员就什么都没有。

直到刘启醒来。

他醒来，这事儿就成了。

刘启拿着李一一给他伪造的身份牌，上面写着“刘户口”，非常粗暴的假身份，李一一用他自己编的游戏小程序找苏拉威西本地的老大哥换来的衣服。他俩站在升降梯上，李一一挺直腰板，不知道身旁的刘启在想什么。

地面上仍能看见木星，木星让刘启失去了姥爷和父亲，但刘启说不上来他心中的感觉，他望见木星上那赤红巨目，这一次他的亲人离他很近，他们彼此相望，那么大的一颗星现在又远了，地球马不停蹄地从木星身旁逃开，他们再也承受不住星球与星球间的触手可及带来的后果。

他们被推出出口，刘启远望木星，远望木星上的大红斑，他是来替逝去的亲人过头七的，其实在医院里他想过很多种方案，但细说下来没有任何一种合适。

比如准备一顿他们生前最爱吃的饭菜，比如准备家人生前最爱的东西，刘启想，他一无所有啊，空荡荡的人只剩下一条命，一时间有点儿找不着方向。

李一一拽着刘启找到他借来的车，刘启查看了一下燃料，还剩67%，所幸他们离开木星的时间并不久，以运载车的速度开上一段时间还能摸到太阳余晖的一层金边，他们上了车，李一一坐在副驾驶上，把坐标传到导航里，他找了个绝佳的太阳观测点。

在车辆发动前，李一一给刘启剥了根能量棒，因为开车之后他们就不能随意停车，更不能随意补给了，他说：“我还没问你为什么要上来呢，你也想看太阳？”

刘启攥着手里那张“韩子昂”的驾驶证，没鸟李一一。

李一一见刘启没接过能量棒，也没接他的话，只能道：“给你延长了一天的权限，今天过后，这张驾驶证也要作废了，倒是不会回收，你能一直留着做个念想。”

“你很能耐嘛，说延长就延长，说放炮就放炮，我还没问过你这个小子什么来头，但我要事先提醒你，坐在我的车上就得听我的话。”

李一一叼着嘴里的能量棒，再给刘启剥了一根，这回刘启接了，李一一嚼着能量棒说道：“没啥来头呀，我在杭州地下城出生的，十六岁就跟着项目组到处跑了，我导师主持了便携火石的升级项目，你不觉得火石很像我这个二十面骰子么？我们项目组的人都有。”

“我爸妈早就离婚了，杭州地下城爆发岩浆的时候都没逃出来，我妈给我发了通讯请求，但我当时正在测算骤降的气压，飞机不受控制，我们都觉得我们死定了，两个都要死的人还开什么通讯。”

刘启没吭声，他从这语气里品出了后悔。

李一一说：“结果我活了，今天要去太阳下边儿放个烟花，今天头七，他们能看见的。”

 

他们能看见的。

 

刘启问：“你带了烟花？”

李一一拆开安全带，从车里拎出一个布包，里边放了一把空的信号枪和一包一看就是小作坊生产的彩色信号弹。刘启扒了扒布包，当即和李一一打个商量。

首先，刘户口说：“其实我来地面也是想替他们过头七，在地下城这么做不太合适。”

李一一点点头，说：“你还有朵朵，在她面前要足够坚强，做个顶天立地的哥哥。”

“我本来就是。”

“所以你打算怎么过？”

刘启非常无耻地一把将布包拽了过来，他笑道：“CN171-11救援队征用了你的信号弹，放什么烟花，春节十二响还不够你放的？”

“草，户口你什么意思？你空手就来了？”

“哥就空手来了怎么着吧，你说他们能看见，我也放几个纪念一下王队、老东西和他。”

李一一心痛道：“我就带了六枚信号弹，凑一起才能叫五颜六色的烟花。”

“又不是打一枪换一炮，一起放咯，一颗子弹一个人，剩下一颗留给活着的我们。”

刘启心情大好，李一一是真的会想办法。他放置好韩子昂的驾驶证，声音响起：“韩子昂，高级驾驶员。北京第三区交通委提醒您：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好好开啊，不然朵朵要流泪。”李一一扒着自己的数据板左戳右戳，刘启一盘子甩出去差点又把隔壁的车给撞了。

 

他们一路往西半球开，离开木星的地球已经达到逃逸速度，至此他们踏上远离太阳系的旅途，红色的光球像任何一枚普通的星体那样静静地留在原地，不知年月，不知始终，儿女们的远程啊一去不回，可他们的心永远追逐着太阳。

 

 

03

 

在这趟朝光的旅途中，李一一仍严密地观测着板块运动情况和大气指标，刘启专心致志地开车。李一一说的最佳观测点要开过冰封的太平洋，过了马尼拉就是晨昏线，他们至少得开到晨昏线的永昼面，一路上他们必须保障安全，刚脱离了木星引力的地球仍处于变数极大的时期。

李一一嘚吧了一会儿就不再出声，刘启开了半天车，突然道：“你怎么不说了？刚才不是很能说么？”

“我也没那么能说，只是一想到要去看太阳，有点儿兴奋。”

刘启掌着驾驶圆球，后视镜里身后的一切都沉入永夜，在500年后整个地球的永夜会彻底来临，假如那时的太阳还未化作红巨星的话。

运载车的速度并不慢，中间李一一还骗到了一次燃料补给，刘启不得不服。

 

“这么开呀开，说不定我们一路就开回北京了。”李一一开玩笑，他们当然去不了北京，还有一段距离他们就到达了最佳观测点，那是十年前板块运动挤压而形成的新岛，再往西燃料就不能供给他们顺利返回苏拉威西，所以他们只能在新岛停下。

刘启觉得他们其实挺疯狂的，像年轻人。上一次他摸运载车的时候宛如世界末日，天崩地裂，最开始他就想留在地面上，可他究竟能去哪儿呢？他带韩朵朵出来，不过是开启一场没有目的地的流浪，现在再问他这个问题，他依旧没有答案。

开着老东西的运载车一路向西追太阳，追到太阳就放烟花，年轻人的一场离家出走又浪漫又悲壮，现在他回不去了，地球也回不去了，可太阳依旧在那儿，离开的人与其说是消逝了，不如说是都被他们留在太阳上，被活着的人久久怀念，活着的人在心里追啊，追啊。

李一一说：“户口，咱们要骄傲地放烟花，要大声地怀念他们，他们离我们太远了，怕找不着我们呀。”

刘启说：“那我们是先喊还是先放烟花？”

李一一说：“先喊吧，喊够了再放，他们来了再放。”

其实他们只能在头盔里用力地喊呀喊，谁都听不到，但刘启说：“他们什么时候来？”

“你这是难为我，兄弟。”李一一觉得刘启在杠他，因为刘启的这个问题太虚无，他算不出来。

刘启说：“其实他们一直都在，咱们喊几声意思意思得了。”

“噗，你比我还虚无缥缈呢。”

刘启笑了笑，刘培强去世后，这一类的问题似乎瞬间都有了答案。他以为远去再不回来的人其实一直都在，无论他们是生是死，他们一直都在。

 

运载车在新岛停下，再往西便不足回来的燃料，刘启和李一一下车，刘启背着信号弹，此时他们又回到白昼之下，太阳在洋面之上，此时的太阳不再像书本中说的那样，人去哪儿，太阳就跟到哪儿，抬起头来太阳一直都在。远处太阳发出的薄光只够照亮一小片天幕，而刘启和李一一的头顶是灰色。

但这也是光。

李一一看上去颇为失望，他道：“如果条件允许，其实我们应该再往前走，这儿算不上太阳底下。”

刘启从他背后的包里拿出信号枪，说：“得了，实在不行五七的时候再去，今天已经快结束了，他们可还等着呢。”

“你说朵朵他们知道了会不会怨咱们不带她来啊。”

“那天死的人多了去了，难道还要把所有人都给带到这儿来？”刘启依旧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地下城的居民注定要对生死淡漠，淡漠是一种自我保护，朵朵必须学会处理这种悲伤，她以后如若知道她的哥哥背着她悄悄怀念，大概会怨刘启吧。

他们不知道的是，韩朵朵自己在家里摆了一桌的蚯蚓干，悄悄替她的亲人过头七，同样不敢告诉她的哥哥，怕这种懦弱的怀念引来更大的悲痛。

李一一朝着太阳的方向比了个手枪的姿势，他问：“那咱们是往天上射还是往太阳射？”

“太阳吧。合着你还来问我？”

“咱要一起放枪嘛，所以问问你的意见，我也觉得朝太阳更好。”

刘启把装弹完毕的枪递给李一一，说：“你比我小，你先来。”

“去你的户口，我比你大。”

 

他们同步了通讯频道，李一一接过枪，酝酿片刻，然后他发射出了第一枪。

“妈！我知道你想跟我说什么！我也爱你！我活下来了！地球也活下来了！”

 

第二枪。

“爸，见到我妈的时候不要再吵了，我们都很想你，帮我一个忙——好好照顾她，儿子要晚些才能回去。”

 

李一一几乎是用吼的，将这些话说出来，他在头盔里流眼泪连擦一下都不可能，只能任凭眼泪糊满脸，甚至眼镜都起了一层薄雾。他望向两枪信号弹发射的方向，炸开两簇小小的烟花，忽然又笑了。

刘启接过了李一一的枪。

 

第三枪。

“CN171-11救援队队员刘启、李一一，向队长王磊致以最真挚的怀念，希望你与老婆孩子团聚，在流动之海的那一头，在太阳的光辉底下，任务交给我们，终不放弃希望。”

刘启敬了个军礼，李一一也举起自己的右手。

 

第四枪。

“老东西，真羡慕你能再吃到姥姥的葱油面，你慢慢吃，吃完之后早点休息。那些累人的活该给年轻人去干了，海草海草，你可以带着姥姥去浪花里舞蹈，还有，照顾好我妈。”

 

第五枪。

“爸，你也是。”

 

李一一想看看刘启什么反应，是不是也像他一样泪流满面，可他发现刘启很平静，目视着炸裂开的信号弹，像一张张美丽缤纷的网，他们像是要去网住那太阳，最后被太阳的余热烧灼成灰。但他们不后悔，至少曾经努力过。

“还剩最后一枪。”刘启说。

李一一压低声线，学着之前刘启说话的强调，道：“一颗子弹一个人，剩下一颗留给活着的我们。”

刘启开玩笑似地踹了李一一一脚，李一一笑着躲开，刘启又朝他勾勾手，李一一遂回去。

 

第六枪。

“敬劫后余生的地球，敬劫后余生的我们，敬太阳，敬永远的太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