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黏

《战铠》(原创)

01.

 

  经历过足足五代怪兽的恐怖摧残,在最终战后终于拨开云雾见天日,各个国家开始着手恢复各项工作,也在短短几年时间内,全球范围内的几项研究迅速开展。外太空、平行空间等各个未知领域的探索,以及本身地球的保护力量——机甲。

 

  2040年,各个国家都已完成内陆到海岸线、从地球内到外太空的全线机甲力量部署,从技术到人员,全面建立起防线。自炸毁通道后,太平洋底的巨岩与海渊静静沉睡,不再有滔天巨浪伴随暴风雨与雷鸣掀起,怪兽也不再出现。但大家不敢放松警惕,先驱们在近年来又派遣怪兽行走于宇宙洪荒中,寻觅地球的身影——终于在2035年的年底,第一只怪兽怒吼着从大气层中穿云而过,砸落在西太平洋。

 

  从那时开始,战舰与太空防御也开始投入使用,将战场移至大气层以外、水蓝色美丽球体的外部,形成一个完整壁垒,从外部打击进犯者。

 

  中国区第三堡垒。

 

  巨大的战舰浮空在中国之上,正三角的堡垒位置安排将整个中国陆地连同海域一同圈入,以保证全方位对国家的保护。三艘战舰舰头朝外,围圈出一个三角花,尖锐锋芒却图案艳丽;战舰表面机械光华的凸起与内凹,游走于舰身的线条繁复却有序,这些场景,此时都浮现在一张A4纸大小的照片上。

 

  白禾叼着牙刷敲了敲照片左下角的战舰,那就是中国区的第三堡垒。这是他在第三堡垒服役第四个年头的第一天,但是他却久违的涌上了新鲜感——隐隐有种预感,他今天会过的很有趣。他把嘴里的泡沫吐掉,然后一撩头发,对镜子里的自己亮了亮雪白的牙。

 

  白禾有个姐姐,叫白露,姐姐比他大四岁,也比白禾早服役四年。就在昨天,姐姐宣布从第一战线退下来,成为技术人员,负责白禾的机甲Ghost leopard的日常检修和他出任务时的战术指导。白禾和白露是一对出色的搭档,此时却被硬生生拆开。

 

  白露是个天才,是个丢进研究所里也难得的天才,但姐弟俩上下一心坚持着要彼此守护着彼此,所以姐姐依旧留在第三堡垒做点普通技术人员的工作,而白禾也没随着姐姐的离职而放弃继续做一名驾驶员。

 

  问题是,他需要一个新的搭档了。

 

  白禾穿着背心和沙滩裤,趿着人字拖,带上自己的专用杯子就去吃早餐。从房间一路走出来,看见的哥们儿都穿得严严实实,感觉在吃着早餐的下一秒就要被喊去执行任务一般。白禾伸手给一个叫斐文文的妹子打招呼,道:“嗨!文文起得早啊!今天穿得够严实啊!”

 

  斐文文也算是第三堡垒一奇葩,平时会穿着蕾丝睡裙一脸朦胧的出门吃早餐,或者直接喊白禾给她带了早餐放门口,说话挺温柔,人个子也小小的。但一上机甲就变了个人一样,和另外一个叫林信的男人一起,打法极其优雅,但怪兽的残骸最后相当惨烈。

 

  “啊,白禾,你准备去参加烤肉party么?”斐文文穿着制服和军靴,上下打量着白禾这不修边幅的穿法。虽说他因为没有搭档所以暂时不用出任务,但是这闲得发慌的景象看着就让人心生愤恨。斐文文接着道:“今天要重新授职啊,快回去换衣服吧,小糊涂。”

 

  白禾转身飞一般的冲回房间,他忘了这茬事儿了。从床底下翻出军靴,从衣柜里扯出制服,三两下该脱的该穿的一样不落,走出门去还赶得上吃早饭的大部队。这就是练出来的,多少个清晨白禾记不住事,被他姐姐一遍又一遍喊回房间里重新收拾。

 

  只不过他手里还拎着自己专属的杯子,慢悠悠跟着早餐大部队的末尾涌向餐厅。白禾窜到林信旁边,林信递给白禾一份早餐,然后俩人同步地抢走了最后两份水果和牛奶,手速之快让想出手的众人咂舌。

 

  两人互换了一个好战友的眼色,找到斐文文所坐的地方,一撂盘子,斐文文把白禾的水果拿去吃了,白禾往吐司片上涂草莓酱。林信喝牛奶的途中开口道:“听说唐将军已经不会再来第三堡垒了,咱这儿太落后,唐将军去第一堡垒开发新机甲去咯。”

 

  斐文文手里不知怎么的多出一份报纸,她总是能每天搞到地球上的报纸,潇洒抖开扫了两行,叉着水果慢悠悠道:“说不定今天白禾能得个新搭档呢,唉要不我们打个赌怎样,我赌新搭档是个男的。”

 

  林信道:“不赌,我也猜新搭档是个男的。”

 

  白禾往自己专用的杯子里倒牛奶,道:“你们怎么这么确定啊?我姐不就是女的么,我战绩这么光荣,说不定这次就给我送个更漂亮的女孩子来了。”

 

  从尽头的铁门处传来咔哒的解锁声,之后四根圆柱插销沿着对角线抽开,门滑进两边的缝隙里。从门外走进两个人,穿着同样的制服,个头差不多,其中一个看上去更硬气一些,轮廓很深,侧脸瘦削,皮肤泛古铜色,英气逼人。另一个皮肤白点儿,看上去也是很有料的,俩人无视两旁吃饭的人,径直地、交头接耳着走过去。

 

  林信拿叉子敲了敲白禾的杯子道:“我猜这俩人里一定有个是将军,你猜哪个是?”

 

  那个古铜色皮肤的硬气汉子停在餐厅尽头的拐角口,白禾的角度正好看见人在干啥。那人掏包烟出来,潇洒地点起一根,接着就微微仰起头抽他的烟,另外一个从拐角的走廊走进去,再也没出来。白禾鼻子不太好,闻不见烟味,也就埋头吃他的早餐没去管别人。模糊中回林信道:“我猜那个皮肤白点儿的是。”

 

  “啊,我猜那个古铜色皮肤的是……怎么有烟味?”常年混迹于吃货场的林信闻出不对劲的地方,紧接着餐厅天花板安装的烟控装置闪起红光,尖锐的鸣声骤起,打断众人的早餐之旅。不过这个时候白禾还是在吃,因为他看见抽烟的人还在抽,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他那根烟抽完,警报响完,白禾的早餐也能吃完了。

 

  最后还真让那汉子把烟抽干净,警报才停下。然后看见那汉子转身,给所有人留下一个背肌被完美包裹在制服里的背影,走进走廊,渐渐被黑暗所遮去身形。

 

  林信问道:“来嘛,打个赌,赌不赌钱?”白禾伸出个手掌,两边都心知肚明,赌五十。

 

  斐文文却是最先吃完早餐的,她把报纸一收,道:“走啦,去升职还这么慢。”听到这话,白禾和林信才放开早餐,跟在斐文文身后一起走出餐厅。走在路上,白露也突然出现,她换上了技术人员的制服,看上去少了杀气,人虽然还是那么冷冰冰,但眼镜下的一双琉璃目倒是好看极了。

 

  白禾搂了搂白露的肩,贴近白露的耳边,道:“姐,我真舍不得你,还记得咱俩上一次任务么,那个‘冰河’……”

 

  白露把白禾的脸推开,淡定道:“记得,我最后一次任务怎么会不记得。行了别酸了,我就在基地里看着你,这不是如你愿了么?”

 

  白禾尴尬一笑,这也确实。

 

  虽说白禾比白露小四岁,但当他与白露第一次“通感”时,他就有强烈的保护意识,他操控左脑,Ghost leopard是高攻击力高敏捷的机甲,需要两名驾驶员具有极高的配合度和“通感”程度,才能做到同时出击动作极快。机甲的右肢是利爪,左肢是核能炮,多少次白禾伸出右手狠狠卡住怪兽的大嘴,白露蓄力一炮打出漫天萤光蓝的血液喷洒。

 

  他和白露是第三堡垒的主力军之一,战绩辉煌,六十八场战,仅输过三场。

 

02.

 

  程辞烟瘾来了,冯易安在前面走,他却停在了走廊的入口,先点一根抽起,顺便眼神放空开始思索。他和老冯本来同属第一堡垒,是同一批进去的军人,平时打打骂骂混的也挺熟的。接到调职令后,老冯来第三堡垒当将军,他却……还是个驾驶员。

 

  进冯易安的办公室,冯易安坐在将军椅上,程辞坐对面,一身烟味走过来时已散的差不多,但冯易安手里拿着刚才的监控和烟雾警报,对着程辞道:“你就不能省点心么,十少,知道你来第三堡垒很憋屈,但咱俩都清楚现在什么情况。”

 

  程辞身体前倾,手肘放在桌上,摸着下巴道:“现在我们这是上前线,凭啥你是将军,我还是个驾驶员。”

 

  冯易安笑得眼睛弯弯,眯着眼递给程辞档案袋,道:“什么原因你还不知道么?呵呵,去吧十少,去看看你新搭档。”

 

  程辞被冯易安堵得一句话噎住,一把捞过档案袋来,直指冯易安鼻梁,抖抖档案袋,道:“行了吧,别得瑟了。老子跟别人拼战绩的时候你还在办公室里当小文书呢。”

 

  冯易安手背朝外对他挥了挥手,程辞摔门而走。

 

  会议大厅。

 

  程辞站在后台,那是灯光打不到的地方。一会儿新将军冯易安的上任在前,先进行一番演讲和组织人员的升职仪式,最后介绍自己这个新驾驶员。毕竟第三堡垒的机甲数量虽多,但Ghost leopard是架不可多得的好机器,“他”的驾驶员同样也需要出色——所以自己才会从第一堡垒,硬生生地调到这儿来。

 

  第一堡垒现在已属于科研和机甲制造的专区,留守的战甲都是最新且能力最强的。其次是第二堡垒,负责后勤保障和武器弹药的供给。最后才到第三堡垒,这里就是一个巨大兵团,是最前端的战线,当怪兽出现时,第三堡垒最先派出机甲迎战,堡垒遇袭时同样如此。

 

  刚才翻了翻自己新搭档的资料,证件照上的小伙子看上去很精神,阳光帅气,牙很白。名字叫白禾,资料上写他七岁时目睹父母之死,和大他四岁的姐姐白露相依为命。他姐姐白露昨日宣布从驾驶员职位退役,转而成为一名技师,驾驶机甲七年的老资格让程辞对她心生敬佩。事实上程辞觉得,女人来驾驶机甲,是在太空怒放一朵又一朵玫瑰,赏心悦目却不可亵玩,带有尖锐的刺。

 

  程辞拨开幕布,目光一行一行扫过入座的士兵。很快地,他就锁定了目标。

 

  白禾坐在第四排的位置,当他发现白禾的一刹那,两人目光却有了短暂的交会。这时间实在相当短,就像两枚火石不经意间的碰擦,有一枚火星,下一秒又被黑暗掐熄。之后再打量白禾,白禾就没再和他目光相对过。

 

  这小子有一双极其好看的眼睛。

 

  白禾感觉刚才脑子里的弦像是被撩拨了一下,他感觉他好像看见了什么,但还没来得及看清,这种感觉就消失殆尽。然后白露就戳了戳白禾,示意白禾集中注意力,因为人已基本要到齐了。白禾端正一下坐姿,林信坐他右手边,这时候白禾和林信对视一下,从兜里抽出五十人民币押在手心,他俩就等着新将军出场呢。

 

  不得不说寂寞的士兵们就是无聊啊,没啥可玩的,竟然拿自己的上司打赌。

 

  随着大厅的门合上,天花板的灯盏逐排关闭,从后往前推进,就像一个箭头指了指最前方没拉开的幕布。一时间全场的絮絮低语都被掐断,他们的新将军就在幕布后,可能像上次的唐将军一样是个老变态,苛刻而严厉——但那个不苟言笑的老头,却仅仅只调用第三堡垒的力量,保护了三个堡垒五年的安全。

 

  白禾用极小的声音咕哝一句:“那个抽烟的肯定不会是将军。”

 

  语落,幕布却急速地退开,新将军的脸从暗处渐渐曝光出来,然后追光打向他的全身,将其本来就白的皮肤衬得有些通透。新将军拍了拍话筒,这期间白禾微微抬起下巴,手掌一翻,等着林信把他那五十块盖在自己手心上。林信很不甘地把钱输给白禾,念道:“将军应该是看上去最能打的那个啊!”

 

  白禾没理他,挪了挪屁股挺直腰杆听新将军的自我介绍。

 

  新将军姓冯,冯易安,皮肤白,头发偏棕,一身黑色军装极其贴身,他戴上军帽,进行自我介绍,期间穿插了其他领导的发言,白禾一律跑神过去,内容基本没听到多少。他其实就坐等升职的那一刻,白露也是。

 

  终于,音乐响起,冯将军摊开手上的升职名单,念了一串名字,不出意外地念到这姐弟俩,白禾和白露一前一后上台。到白禾时已经快念到尾声,他自然在台上站得就靠近幕布,就快被挤进后台了。突然他脑袋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侧过脸一看。

 

  今早在餐厅抽烟的男人站在他身旁不超过五步的位置,凭借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白禾想出声打个招呼,这不会是副将军之类的吧,但刚才将军自我介绍的时候怎么略过了呢……啊那应该就不是啊,白禾头一直侧着,被白露拧了一下手背,提醒他现在是在台上。果真脑袋转回来,就看见林信和斐文文在台下捂着嘴笑。

 

  几分钟后,冯将军走到白禾面前,笑着为他再别上一枚极小的金色战舰,三枚针型的战舰整齐地在胸口拼凑出中国区堡垒的形状,左下的金色战舰以及最上、右下两枚银色战舰,在黑色军服的映衬下熠熠生辉。白禾抬手给冯将军敬了个军礼。这是最优秀的驾驶员的标志,也是一种独立于陆地的军衔。

 

  他们将这朵三棱形状的图案称为舰花。

 

  程辞看着白禾在下台之前又往自己这里瞥了好几眼,不由得皱眉,总觉得这小子的好奇心有点过强了。不过自己也尾随着出场,站在冯易安旁,看这家伙得意的样子恨不得往他脸上捶一拳。不过他面上还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只有眼珠微动扫视全场。

 

  冯易安介绍道:“这是新来的驾驶员,程辞,我知道大家都不陌生,他驾驶的Tyrant在第一堡垒拥有八十一战八十胜的优异战绩。”

 

  这时的程辞注意力却不在冯易安的介绍上,而是台下那个窃窃私语的小子。声音小,说悄悄话还露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看清白禾的口型,白禾道:“不会吧,这是我新搭档啊。我不喜欢抽烟的人啊!”

 

  程辞无语,直到冯易安介绍完宣布会议结束,让白禾留下来时,程辞才稍微回过神来。

 

  十少惨啊,总部程大将的末子,第一堡垒的明星驾驶员,一朝战败被贬他乡,战神名头就此打破,还被新搭档嫌弃。程辞扯了扯嘴角,白禾那小子一脸没事人走上来时,他真是不知道该说啥好。

 

03.

 

   白禾走上来,笑呵呵的站着,听冯易安的交待。冯易安让白禾和程辞好好交流一下,之后就走了。白禾和程辞俩人干愣愣站在台上,追光灯还打起,跟俩人要演话剧似的。白禾也不说话,就面带微笑站着,大厅一时间寂静无声。

 

  最后程辞投降,朝白禾伸出手,道:“你好,程辞。”

 

  白禾这才伸出手去和程辞握手,道:“就在想你什么时候才打算伸出手呢,左手拿着的资料是我的档案吧,看来咱俩就是搭档没跑的了……”

 

  程辞道:“你话真多。”然后将白禾的档案袋打开,抽出装订好的几页纸,在白禾面前翻起来,白禾道:“你有资料没?也让我翻翻啊!我只知道你叫程辞啊!这太不公平了吧。”

 

  重新借着亮光再翻了一遍资料,程辞很好奇为什么白禾的性格简介上没注明“话痨”这个关键词,合上资料,程辞把资料和袋子甩给白禾,道:“翻吧。”白禾的表情特别丰富,从乐呵呵变到苦哈哈,瞬间完成。他接过资料,认真地塞进袋子里。他总觉得这个新搭档不太喜欢他,带着莫名的恶意。

 

  白禾先转身下台,程辞双手插兜也跟在后面。他俩走出会议大厅,经过金属回响的走廊,声控灯跟随脚步起落而明灭,经过训练室,经过食堂……程辞一直跟在白禾的身后安静地走着,白禾也不回头,直到走进宿舍区,走到白禾房门口,白禾停下来,终于忍不住出声道:“抱歉啊,我对生人有点话痨,挺高兴认识你的,下午去训练室切一把吧?”

 

  程辞点点头,转过身去,径直走进白禾对面的房间,砰的一声拉上门。白禾摸摸鼻子,感受后背传来的关门气流,叹气走进房内。

 

  他想念他姐啊!

 

  程辞承认,他还是败了。午休时间结束,他到了训练室开始挑武器,等了半小时没见人影,基地里的闲人渐渐汇聚在这儿等着开战,结果等来的只是程辞脸色越来越臭,最终,他到白禾宿舍门口狂捶门。

 

  “格老子滴!你小子滚出来!老子要教教你啥子叫准时!!”程辞穿着黑背心冲锋裤咣咣咣擂门,四川话都爆出来,周围人纷纷侧目。他就像只黑色大豹子,肌肉性感而昭示他的暴力性格,白禾和他相比则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虽然配套设施一应俱全,但远没程辞看上去这么张扬。

 

  半天,没人理他。

 

  这时候蕾丝小睡裙斐文文打开房门来遛猫,看见自己右边房间,也就是白禾房前站着凶神恶煞的程辞,斐文文淡定地抱起猫回屋,抛下一句话道:“吵死人了。”程辞很讶异,为什么第三堡垒的纪律如此松散,午睡时间都结束半小时了还有人如梦初醒,而自己这个搭档……为什么是他先开始摆起架子了?

 

  没过几十秒,斐文文全身穿戴好,对程辞道:“跟我来,白禾贵人多忘事,他现在估计已经上机甲了,今天要测试新配件。”

 

  程辞捏了捏拳头,跟在斐文文身后,他总感觉今天无论怎么走,都是跟在别人屁股后头,像个保镖一样。程辞低声切了一声,道:“这小子有病吧?”

 

  斐文文回道:“你才有病,他姐姐现在算是整个第三堡垒第一技师,第一堡垒每年都要来要几次人,姐弟俩智商不会相差太多的。”斐文文长得很小只,但是皮肤超白,气质超群。置身在第三堡垒的普通兵士里,程辞其实连个屁都不算。

 

  这里不是第一堡垒的高干子弟群,而是炮灰团。不知何时会魂归故里,只知当前应挥刃向前的,前线。

 

  白禾身穿黑色驾驶服,像镀了一层漆黑反光的壳,贴身地勾勒出腹肌和臀肌以及修长双腿。他穿着这身在基地的四号舱里走来走去,最后看见正在亲自给Ghost leopard上漆的白露,白露站在起落台上,从十米高处缓缓下降,像个女神一样。

 

  “姐!我来测试新配件啦!我听说……”白禾抱着头盔大步奔向姐姐,白露淡定摘手套,道:“说个屁,你忘了件重要的事。”口上说着,白露还是将测试的资料拿给白禾,白禾接过资料来,道:“怎么?我又忘了啥?”白禾心想,不该睡午觉的,一睡起来只记得下午要测试新配件的事,其他事说实话,一点都没记忆。

 

  白露眼镜寒光一闪,将白禾手中资料又拿过来,下一秒白禾的脑袋上就被狠狠扣了一个头盔,白禾叫唤一声摘下头盔,转头过去,一双黑得深邃的眼睛怒气冲冲地盯着他,如同宇宙深处暗物质密布的不可见地带。白禾往前走了一步,冷汗直冒,顺着攀附在背脊的金属感应器一路下滑,感觉自己被这身不便行动的驾驶服困得死死。

 

  程辞上来一个锁喉,手臂牢牢箍住白禾脖子,把他往后一拖,道:“小子……”

 

  白露道:“十少,对不住啊,我弟他睡一觉起来会忘事,你俩现在进机甲吧,我来测试通感。”

 

  程辞捏住白禾下巴,将他强硬地扭过身子来与自己面对,程辞道:“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程辞,二十五岁,人称程十少。”

 

  白禾犹豫一下,也嘴里模糊不清地道:“我叫白禾,二十三岁,没有外号……噢好痛啊!放手!十少!”白禾手里的头盔落地,将程辞捏住自己下巴的手指一根根搬开,程辞听见这人终于喊他尊称后才放开手,白禾眼里晶莹的很,疼得眼眶里水光四起的,退后才看见程辞换好了驾驶服,刚才那跟扣屎盆子一样扣下来的头盔估计就是程辞的。

 

  白禾还抱着程辞的头盔,自己的头盔落了地。白禾挠挠头将头盔还给程辞,然后自己默默捡起头盔。转过身去又向白露道:“姐,我忘了啥事啊?”

 

  白露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示意白禾动动脑,之后白禾脑袋里终于跳出一句话:“下午去训练室切一把吧?”程辞看白禾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突然战栗了一下,感觉这家伙真是深不可测。这样马虎且看上去不具攻击力的人,是怎么打出六十五胜的战绩的?

 

  “我说的是下午啊,没说是下午两点还是下午四点半啊,十少你太冲动了。”白禾整理了一下脖子上的机器,程辞道:“那你对我有什么不满么?”

 

  这时程辞先迈开了步子,他知道该怎么进入机甲,无论在哪个堡垒,机甲都是放在同一位置的,该怎么进机甲他早已轻车熟路。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再跟在人屁股后头走路了,白禾踉跄一下跟在程辞身后,道:“没有啊,那十少你对我有什么不满么?虽然我吵了一点但是我真的很优秀的,而且我一直控制着Ghost leopard的左脑,我姐姐也很聪明……”

 

  程辞挥挥手,道:“你太吵了,闭嘴。”

 

  白禾拿头盔把嘴一遮,示意自己关上了嘴巴。程辞的眼神斜下瞥了一眼白禾,比自己矮半个头,但是身材比例很好,眼睛好看五官清秀,确实想不到,这是在视频里横冲直撞的Ghost leopard的驾驶员。

 

  “十少啊,咱们打个商量呗。”

 

  程辞前脚迈进机甲,白禾后脚跟进,随即这样道。

 

04.

 

  “我等会儿就要把你脑袋里的东西看光了,你也要把我活了二十多年看见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看一遍……不然咱俩看到啥东西的时候都彼此回避一下呗,我有我的秘密,你也有你的,咱俩这才认识第一天,这样不好吧……”白禾说着说着走到左边的驾驶位准备站上去,结果被面无表情的程辞冷不丁往右边一推,一个趔趄然后白禾以一个奇葩姿势站稳。

 

  简单粗暴,令人发笑。程辞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回不回避你能决定啊!站过去,我也是控制左脑的。”

 

  白禾捧着头盔蓦然地站着,就是磨磨蹭蹭不想上到右边的驾驶位,但看程辞一脚就迈上去并且已经被推送到位准备就绪,白禾低声道:“你才是新来的啊,我把这机甲当儿子来看的!我突然从他爸变成了他妈……”

 

  “孩儿他妈,站上来,别闹了,底下都听着。”程辞不愧是个高干子弟,开得一口好玩笑话,尴尬场面瞬间被化解,白禾哈哈哈了几声,只好站上右边,感受他姐当初用炮的不得劲。

 

  白禾叉着腰调整数据,道:“十少,准备好了啊,戴头盔!”说罢白禾把头盔往头上一摁,和脖子上的搭扣咔哒一声完美闭合,却因一个念想突然侧头,和同样将脸转向右边的程辞对了个正着。程辞冲他比了手势,让他集中注意力。

 

  头盔里传来通讯接驳的电流音,接着是白露道:“我想接个通感应该不需要我倒数吧?”

 

  “是的姐,好了我准备好了你开始吧。”白禾很严肃,程辞也很严肃,闭上了双眼静候那股大力将自己的思维拉进别人的世界。

 

  蓝色光影与线缕,极速扭转的空间与视角,强硬地将灵魂与肉体分离,硬生生塞进另一人的脑内,观赏他的记忆如同看快进的蓝光碟,程辞头晕目眩,站稳后发现自己已经杀进了白禾的脑内场景。

 

  海风咸血味腥,四车道大道上挤满了灰头土脸从避难所奔出的人,霎时间耳边是声嘶力竭的哭号与大声呼唤,举目无措的迷茫嵌进城市前方的断壁残垣中,地面上硬生生卷起的混凝土板与翘起的钢筋像一道堤坝,将活人与死人分得明了。人们绕过怪兽横躺溢流而出的蓝色萤光血液,在颓圮的残楼与碎瓦砖中寻找亲人与朋友,眼泪与绝望是此时最恸人的交响曲,响彻天际。

 

  女孩儿穿着沾满泥土的粉裙子从人群中挤出来,腿上是方才摔倒时刮擦出的血痕,她眼神定定地盯着站在“堤坝”前的小男孩,最后终于被人潮释放出来,她大步奔向小男孩儿,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男孩的视线仍遥远,发木,发直,抱住他的是姐姐,姐姐将弟弟的头扳过来,抱着弟弟的脑袋痛哭,将弟弟那令人心撼的眼神藏进自己颤抖的肩中。

 

  “禾禾,别看了,幸好你还在……”十一岁的白露抹了抹眼泪,鼻音仍重,牵起白禾的手慢慢远离“堤坝”,白禾却还是回过头去,直到视线里连巨大的怪兽尸体也化作小点,最后被白露捂住眼睛,像个盲人一样走在大大小小碎石的间隙中。

 

  程辞跟着姐弟俩一路回到远郊的空房里,那是一间毛胚房,没有装修没有家具甚至还是一地干掉的水泥。白禾缩在墙角,和白露蜷挨成一团,白露拍着白禾的肩膀,道。

 

  “睡一觉吧,睡一觉起来什么都会过去,所有悲伤的事情都会被忘记……”

 

  ……

 

  相较于程辞这方看见的悲壮场景,白禾算是大开眼界,一路带着惊叹,把程十少的二十多年的“辉煌”看了个遍,感觉三观都被颠覆了。白禾起初进入程辞的脑海里,从他出生到至今的回忆都在眼前扑闪,但他人生中好像壮举太多,需要白禾一个个看过去。

 

  程辞是高干子弟,家里的幺儿,父亲疼母亲爱的幸福孩子,虽经历过炮火,但他只是从电视中看见,他全家都在极其安全的位置观望局势。没直面过死亡,但程辞后来还是加入了军校,在陆地机甲团待了两年后直接调至第一堡垒,父亲送他的礼物就是Tyrant,纯黑的机甲闪着寒光,从机甲后肩部“肩胛骨”位置斜直伸下的两长翼可开启核防护场,战斗中一个旋身,蓝色光电虚构出的盾牌可挨下怪兽的狠命一爪,如同披风。

 

  机甲手心可直接伸出剑柄,双手交叉伸向背后,将剑柄与长翼接合,唰得拔出,两把巨剑赫然呈现。程辞极爱这些暴力场景,他与他的“副驾驶”操控双剑捅烂怪兽的巨胃,最后胸口的激光炮射穿怪兽的喉咙,尸身漂浮在宇宙空间中,程辞驾驶机甲一脚将其踹远。

 

  这些场景多了去了,白禾不由得按下快进键。好不容易他有个感兴趣的镜头,放大了走近,才发现……我靠,白禾心里大吼一声,程辞左手捏着瓜子脸美女的下巴,右手搂着皮肤白皙的少年,裸着将二人带进房间。房间外是震耳欲聋的摇滚,烈酒与色欲的擂台,玩得没有最出格,只有更出格。

 

  这裸体轰趴把白禾深深震撼,之后白禾面无表情地接着看,看到记忆快结束时,进度条要到底了,那一幕——才极为鲜明而印象深刻的出现。

 

  程辞嘶吼着想驾驶只剩半截身体的Tyrant远离怪兽的包围,但能量泄露殆尽的机甲已濒临停机边缘,程辞拉着他的搭档苏伴明进入逃生舱,虽然顺利发射,但中途间,苏伴明的逃生舱却被怪兽一爪笼住,程辞眼睁睁看着逃生舱——被碾成一团废铁后,在怪兽爪心爆炸。

 

  他败了,惨败,毫无胜算,不可翻盘。

 

  二人同时睁眼,伸出右手,舒展手指,猛地收紧,将Ghost leopard的利爪收入拳中,再是左手缓缓抬起,随着动作,机甲左肢手肘也随之弯曲,激光炮埋进机甲鳞片中,随即是大掌摊开。

 

  砰。

 

  拳与掌的相抵,金属与硬块的生硬碰撞擦出火星,机甲这一刻动了起来,不需同时呐喊,左脚迈出,这才发现整个舱内毫无一人,所有研究人员转移到了控制室中,围在巨大落地玻璃前看着Ghost leopard的重新行进。

 

  白禾与程辞伸出左手,将其放在自己右肩之上,手却以拔剑姿势,驾驶员手上光球内渐渐显示出长刀的模样,从机甲肩甲与机身的缝隙中缓缓抽出,刀刃锋芒在舱内的巨灯下不见光耀,是纯黑,即将完全抽出的一刹那,手突然发力,长刀带着劈下的力量甩下来,牢牢握在左手中,如同手执妖刀的黑夜武士,动作潇洒而带有血意。

 

  程辞的右手搭在自己左肩上,以同样方式,将手渐渐提高,仿佛在拔刀一般,他微仰下巴,感觉浑身血液都在爆沸,这是他操控Tyrant时所没感受过的兴奋。双刀抽出,斜于身的两侧,双刀流的机甲与紫黑的机身的优雅结合的紧密无间,同时却富有力度与傲气。

 

  Ghost leopard头部眼处是细长的护目镜,机甲流光。

 

  红光一闪,像是引燃世界的一丝细火突然腾起。Ghost leopard的双眼点亮,与机甲内白禾和程辞的目光一样。

 

  坚定,带着不可一世的胜利与荣光。

 

05.

 

  白禾维持着双手握剑的姿势,冲程辞道:“十少啊,咱放下吧,再往前走我姐就给咱开舱门让咱出去溜一圈了!会被揍!”他现在完全是被程辞带着走,他和程辞的左右脑像是融合在了一起,他率先放下左手,等待片刻后,程辞随之放下右手,将剑插回机甲内。

 

  程辞跺跺脚,将他脚下的支架往后退至承接台,然后往后一跳,他又快了白禾一步。

 

  白禾和程辞脱干净驾驶服,白禾的身材也不错,撑起工字背心绰绰有余,腹肌胸肌杠杠的,只不过他178cm的身高在至少185cm的程辞面前,感觉还是短了点。到了脱裤子的时候,白禾发现程辞的黑色子弹内裤骚包至极,自己穿着的黄色小平角真是弱爆了。

 

 程十少抬手看表,道:“走吧,还早,我们去切一把。”

 

  “是啊,咱俩的脑袋先达成战友关系,身体还不一定允许呢……呃,感觉我好像说了什么很奇怪的东西……”白禾碎碎念,突然脑内电灯泡一闪,问道:“十少你啥子星座?”

 

  “……双鱼。”程辞挑了挑眉毛,白禾这个神转折,让刚才程辞想讽刺他的话都被噎回去,哽死他了。白禾凑上前来,在他身旁走着,时不时侧过脸来观察程辞。程辞回忆起白禾资料上的星座,好像是水瓶座……

 

  必然是水瓶座啊!这个小神经病绝对是水瓶座啊!程辞面色发黑又无奈,彼此全盘接受了对方的记忆,这怎么还能让人讨厌得起来?他就是觉得这家伙奇怪极了。他控制不了白禾。不是魄力不够,而是自己,说不定,跟不上他的脚步。

 

  程辞挠挠头,道:“小子,你和你姐挺坚强的,我记得在HK的那一战死伤很惨烈……”

 

  白禾打断他,道:“话说回来,十少,我看不出来啊,你竟然男女通吃,还双飞,爽么!?我在你记忆里,站在门口迟疑进去但是我还是推门而入了啊!咱们能不能不要大庭广众的讨论咱这点私密记忆!良知啊十少!”

 

  “靠!我话还没说完你这儿就噼里啪啦来一堆——妈的走走走,进去,打一场。”眼看到了训练室,程辞又把白禾推进去,俩人前脚踏进小擂台上,后脚来人就把前后两个进出口围住开始看戏。第三堡垒的人都无聊,出任务提心吊胆,不出任务闲得发慌,大家好像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命丢了,所以尽可能利用有限的生命干点无限的乐事。

 

  今天轮到的武器是棍子,训练室每天会随机放武器,可能是两把无箭之弓,也可能是花样击剑,更可能是双截棍啊拳击手套等……程辞将棍子架在自己肩上,双手搭上去,潇洒地走过来。白禾也掂了掂棍子,一端搭在自己肩上,一摇一晃地扛着棍子走到程辞对面。

 

  白禾突然道:“大师兄!请多指教!”

 

  程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一秒脑内响起猴哥的喊声……他连忙把棍子老实拿在手中,白禾这扛棍子的姿势倒是和扛钉耙一模一样,程辞道:“师弟!请多指教啊!”白禾呵呵一笑,棍子在手中抡了个漂亮的弧横拿在胸前,随后将棍子背至身后,鞠了一躬。

 

  程辞道:“你这个小神经病。开始了!”话音刚落,程辞右腿斜向前一跨,想起棍直指白禾颈中,白禾却一闪身,往前俯冲一小截跃过程辞,左脚向后一挪一错,恰好绊住程辞的右脚。白禾手按棍末,棍的尾端翘起,然后猛地往后一捅,程辞忙侧过脸免得被戳爆下巴,白禾笑了一声,右手手背推了推棍末将其推出一个角度,恰好挨住程辞的喉咙,棍身抵在他喉结顶上。

 

  白禾缓缓抽下棍子,程辞的喉结被棍面并不光滑的磨砂质感蹭过,顿时有点痒痒。程辞有点恼怒,眼里寒光一闪,背对他的白禾立马接了一句,道:“1比0噢。”

 

  程辞冷哼一声,右脚后踹,白禾被正中膝盖窝,左腿有些发软。程辞抽出右脚来速移到白禾面前,白禾双手执棍当下迎头一击,等他站稳时程辞却又从他正面消失,下一秒程辞的棍子就压在了白禾的后颈上,并且强大的手力压得他不得不低下头来。

 

  程辞道:“Hit 1。”

 

  下一个瞬间,白禾的棍子欲后捅,打算狠狠戳一下程辞的肚子,程辞却像早已料到一般,身体往右一侧,右手一伸捞住白禾的腰,将他硬生生转了九十度然后“啪”地扔在地上,如果这是在战场上,程辞肯定会在旋转过程中往白禾的背上狠狠来一膝盖,就按照程辞这臂力而言,腿力肯定也挺惊人。他就这样把一个一百多斤的男人单手抱起来砸翻在地。

 

  白禾再次双手执棍与眼平齐,拦下程辞一棍,但是程辞脚踩在他的胸口,他无法起身。程辞狠狠将棍子往后一撬,竟是把棍子一段从白禾手中撬了出来。程辞用棍子挑起白禾下巴,忽视白禾渐渐冰冷的视线。他道:“Hit 2。”

 

  白禾的腿却已经抬起来,屈起,膝盖狠狠踹向程辞的小腿,把他右脚踹松开的一刹那滚地起身,抓住时间差直接往程辞肩膀上来了一棍,然后打横扫过比着程辞的颈侧。白禾冷冷道:“2比2。”

 

  ……

 

  这场战斗没有硝烟,却有火药味,白禾不再笑,他和程辞彼此重复着“见招创招,见招拆招”的过程,神一般流畅,比分也当仁不让的一直一前一后一前一后的换着,白露中途过来协助计分,结果看着俩人打得越来越快……打到对方后一个小小停顿然后又接着来,其他时候一律飙速。

 

  打得两人背心湿透面上全是汗也不停下,白露喊停止前程辞恰好追上白禾的分,两人直接平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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